日本的战后教育与社会:“团块世代”与日本民族的“春夏秋冬”
(注:本文为《看历史》杂志6月份的一篇特辑专稿,原文太长,分若干次在博客贴出。)
一:民族之春:诞生于日本战后婴儿潮时期的“团块世代”:
http://tangxinzi.blog.caixin.com/archives/59059
二:民族之夏:日本高度经济成长期与“团块世代”文化:消费、竞争、抵抗、消费
1945年11月,日本群马县高崎市17岁的代课老师永井健儿,在关于战后的“学校风景”一文中,这样描绘当时的情形:
“关于偷窃便当的悲哀与惨痛,在报纸、广播公布许多人饿死的报道之后,自11月中旬以来,已经越演越烈了!我所负责的班级,第一次发生便当失窃是在9月27号,那之后又发生过好几次,至于偷窃原因,在日记里真是难以言表。”
日本战败投降之后,面对的是极度的物质短缺和粮食不足,普通人家庭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因此学生们带去学校的午餐便当,经常发生失窃被盗事件。
除了食粮短缺,当时日本儿童上学还面临严重的教室不足。因为不少学校在战争中几乎被美军飞机炸成废墟,所以许多老师只能在露天空地上给学生们上课,没有桌椅,大家只能席地而坐。遇到下雨天,师生们就撑着伞站在泥水中读书,这样的教室,被称为“蓝天教室”。
而诞生于1947年之后的“团块世代”们,对于战争与饥饿没有丝毫印象与记忆。因为从“团块世代”们记事起,日本已经进入50年代,步入了经济复苏期。
● 伴随电视、动漫与快餐成长的消费一代
1953年2月1日, NHK电视台开始在日本首次播出电视节目,接下来的二、三年,日本出现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好景气,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被称为“现代三神器”进入千家万户,“家庭电器化”在日本得到迅速普及。这一时期的“团块世代”正好6、7岁左右的年纪,刚刚跨入小学大门,开始拥有人生记忆。他们成为“家庭电器化”的第一代受益者,也成为日本第一代伴随电视与动漫一起长大的孩子,被经历过战争的长辈大人们称为“现代儿”。
“现代儿”一词,最早出现在1961年出版的名叫《现代孩子的气质》一书中,作者阿部进是日本川崎市的一名小学老师。在书中,阿部进将伴随着日本经济成长和电视媒体的繁荣长大的“团块世代”的孩童气质,归纳为如下几点:
1:对漫画与电视兴趣浓厚;
2:强烈的金钱欲望;
3:拥有表达自我主张的自主性;
4:擅长见风使舵,具备在资本主义社会活下去的各种条件。
阿部进的对于“现代儿”的几点评价,在当时引起社会各界的争论,大家对此褒贬不一。但电视媒体的发达、动漫文化的流行、以及战后经济高速成长带来的丰富物质,的确让“团块世代”成长为日本有史以来的“消费一代”。
1958年8月,“日清食品”发明的“鸡肉快餐面”成为爆发性的人气食品,带给日本传统的饮食文化巨大冲击。这一年,“团块世代”们刚刚步入少年时代,“速成快餐”成为那个时代最隆盛的流行用语,快餐食品的发达与普及,也同时影响着正处于性格定型时期的“团块”少年们的精神构造,即使在后来他们成年之后,这种“快餐型”的消费模式也无处不见,令他们成为日本泡沫经济时代“泡沫消费”主力军。
● 经历残酷“受验战争”的竞争一代
1947年,日本在战败之后,根据盟军指令,在制定日本和平宪法的同时,也制定了“学校教育法”。按学校教育法规定,日本开始实施“六三三制”教育,也即:小学六年、中学三年、高中三年。其中从小学到中学为九年义务教育。当时有人主张高中也应该实行义务化,但日本文部省从青少年的能力、适应性以及未来出路的多样性、包括劳动市场的需求等各种综合因素来考虑,认为除了继续升学高中之外,还应该有其他的接受教育的途径,为青少年们留下可供选择的多样性道路,因此没有采取高中义务化这一主张。而是增设了农业高中、工业高中、商业高中等职业技校。并在1961年,作为教育行政的一个新环节,开始实施“全国统一学历考试”。
第二年的1962年,为了提升高中升学率,让所有人都能接受高中教育,在日教组(全称“日本教职员组合”,日本最大的教职员工会组织)推动下,日本全国展开了一场盛大的“高中全入运动”,正面临中学毕业进入高中的“团块世代”,被毫不犹豫地推入到“受验战争”之中。1963年,有66.8%以上的“团块世代”少年考入高中就读。
高中三年,是“团块世代”彻底接受大学考试对策、俗称“受验地狱”的三年。当时有句流行语,叫“三当四落”,意思是每天睡四小时的人,必定大学落第,而每天只睡三小时的人,才有可能跨入大学的大门。在“三当四落”的口号以及激烈的“受验战争”中,日本的填鸭式教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也因此带来日本教育界的集体反思,为日后日本向“宽松教育”转型埋下了伏笔。
在“受验地狱”的优胜劣汰的残酷竞争中,“团块世代”全体中有16%的优胜者跨入了大学的大门。除去短大生之外,60年代中期日本的大学生首次突破100万人口。“团块世代”们的“大学入侵”,开启了日本高学历社会之门,带来了现代日本偏重学历的社会构造。
日本的战后教育与社会②:高度经济成长期与“团块世代”文化
● 不彻底的叛逆者、进退两难的“抵抗一代”
60年代末,一场席卷世界的学生运动风潮,如同传染病一般在全球蔓延。
早在1966年开始,中国就爆发了以青年学生红卫兵为先锋的文化大革命,到1968年,以红卫兵为首的文革武斗事件越演越烈;1968年1月,法国街头惊现头带解放帽,胸佩毛泽东像的“法国红卫兵”,这年5月,法国爆发了席卷全国的“五月风暴”学生运动;与此同时,以哥伦比亚大学为首的美国学生们也开始了要求校园民主、反对越南战争的游行示威活动,并多次与警察发生激烈冲突;1968年10月2日,就在第19届奥运会在墨西哥即将举办的前十天,墨西哥政府派出大批军警镇压在特拉特洛尔科广场抗议示威、要求民主自由的学生,在这场镇压中,大约300多人死亡,2000多人受伤,2000多人被捕,特拉特洛尔科广场血流成河,成为了墨西哥历史上著名的屠杀学生惨案。
刚刚跨入大学门槛的“团块世代”们,作为时代先锋,也受到这场全球性学生运动的影响。东京大学的校门上开始出现用红漆刷上的标语:“帝大解体、造反有理”,标语正中间悬挂着的,是中国毛泽东的标准肖像。
1968年,日本各所大学的学生自治会的联合体“全学连”,开始将不同信仰不同派系的各类学生团体汇集在一起,展开全国性学生运动,称为“全学共斗会议”,简称“全共斗”。“全共斗世代”也因此成为“团块世代”的一个别名。
1968年是“全共斗”学生运动的高峰,那年全日本有165所大学卷入纷争,70所大学校园被学生们以路障筑垒的方法强行封锁。就如同中国文革中的红卫兵一样,“团块世代”们不再上课了,而是兴高采烈地投身到学生运动当中去。
然而,接受战后新教育体制长大的“团块世代”们,其所信奉的个性主义注定了这场学生运动的短暂与失败。1968年学生运动刚刚轰轰烈烈展开不久,即在第二年的1969年出现严重内耗,并最终因为学生组织的内部分裂和互相争斗,产生质变而逐步走向沉沦。
诞生于“团块世代”的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就曾经在《挪威的森林》一书中,对1969年做过这样的描述:
“1969年这一年,总是令我想起进退两难的泥沼----每迈一步几乎整只鞋陷入滞重而深沉的泥沼,而我就在这片泥沼中气喘吁吁地挪动脚步,前方一无所见,后面渺无来者,只有昏暗的泥沼无边无际地展延开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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