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发来一篇超长的书评。感谢书评作者。转贴来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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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女子，怎一个温柔了得？——评《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

一

中国本是“三从四德”的故乡，但东瀛却成为现实中柔情似水的故里。“住美国房子，娶日本老婆、请中国厨子”，这是林语堂所说的“人生三大享受”，也是《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开篇自序的段子。此话不假。

日本女人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慧，含蓄可人，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她们低眉顺目，温柔忍让，体贴有加，惟命是从……简直是天下所有雌性生物学习的榜样。撇开那些假正经的和不正经的，在不可抗拒的荷尔蒙气息之外，“娶妻当娶日本妻”对于中国男人来说或许的确是个美好的憧憬。

据说清晨五六点就起床，她们会准备好丈夫的早餐并预备好丈夫当天的内衣、袜子、衬衣、西服和领带，连手帕都不能忘记……当丈夫下班快要回家时，她们会算好丈夫要进门的时间，暖好浴水，摆齐菜肴，在第一时间内化好红妆，用生死极限的速度换上最赏心悦目的衣服，在门口跪而迎之。温柔地道声：“您回来了！”“您辛苦了！”然后递上一条热毛巾、一杯热茶，再伺候丈夫吃饭、烧洗澡水、把被铺在榻榻米上……不消说，这估计会让千百万中国男人羡慕嫉妒恨。

她们愿将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丈夫，在家甘当主妇而脱离工作社会，就像书中曾经的晴美。不过晴美本可以是一个完美无缺、令人羡艳的幸福的妻子、温和的妈妈，和丈夫淳一起无所波澜地生活下去，但她的内心除了温柔还有许多更令她情不自禁，无法回头的情愫……

因此常理中的温柔贤淑早已不是日本女人唯一的标签。在武士道的故里，在温柔的背后，令人感叹的勇敢、独立、真诚、理解、奉献、忍耐早已超越了表面的温柔。用唐辛子的话说，世上的人都知日本女人温柔体贴，善解“夫”意。但像千代这样，对于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不仅不忌恨，不诽谤，还给予真诚的赞美，甚至还毫不掩饰地说连她自己的心都被俘虏了，并为此开始懂得和理解丈夫的情事——这样的妻子、这样的女人，温柔体贴善解“夫”意至此，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日本女子，怎一个温柔了得？

二

五个女人，五种爱人的方式。

书中的她们有的屡恋屡败，屡败屡恋，有的聚少离多，有的出家为尼……她们的爱情，都是非典型性关系。但在这种非典型性关系中，至少有两点成为这五个女人的交集——

首先，她们都是才女。她们中两位是女流作家：宇野千代、濑户内寂听；两位是女流诗人：与谢野晶子、柳原白莲；一位是著名歌手：加藤登纪子。在这里，“女流”一词没有丝毫贬义，因为在日文中这个词反而有种尊称的意味，但此词仅限于艺术家和身怀特殊技艺的女性身上。而书中的五个女人可冠之以“女流”，因为她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其次，她们都是奇女——她们欣赏与大胆追求的大抵都是才华横溢、相貌英俊的魅力男子——可以与自己精神沟通，与权力地位无关，与年龄辈分无关，与凡尘世俗无关，她们对精神高度的追求远远超过了对物质欲望的所求。她们美丽，坚强，隐忍却又忠于内心：可以为有才华的男子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皇亲国戚的地位，也可以为挚爱的丈夫牺牲自己艺人的盛名而隐居荒野。唐辛子说，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几个字来形容，绝不为过。“因为这样的女人不仅愿意为自己的爱人做牛做马，还不求回报，不在乎得失，只求自己无私忘我地奉献，便十分心满意足。这样的女人，为了爱，就是让她们把自己卖掉，她们都会心甘情愿地帮忙数钞票。”

无论是以自己的文学才华一辈子养着不同男人的日本文坛巨匠宇野千代，还是对同一个男人的背叛和折磨不离不弃的加藤登纪子，都让人在不同的深度和广度上认识了日本女人的传奇性。她们淋漓尽致地爱着她们认为属于自己心灵的男人，同时竭尽全力地过好每一天。她们每位都活得足够曲折却也足够精彩，她们是大胆的“追梦人”，遵从自己的内心，追寻爱人与理想，是独立与坚忍缔造了她们浪漫不羁的传奇。

这些被细腻描写的她们跌宕起伏的生活经历与婚恋传奇，不仅映射出时代的特殊背景，勾勒出诸多文人名媛的风貌，还展示出五位奇女子多姿多彩的爱情观。同时那些令人伤神的情节也仿佛镜头般地回放，让人既大为感叹又深觉不可思议。
作者并非为了去赞美日本女性，也不是为了要给女性们树立某种人生楷模，只是想通过介绍五位日本女性的故事，让读者们知道她们是如何从曲折的情感经历中，逐步完成情感的独立，并最终成就具有独立人格的人生。作者想借与谢野晶子之口告诉女人一个真理——

女人可以永远最热烈地去爱一个男人，但却必须永远记住：千万不要将“爱”当成“依赖”。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三

在武士道的国度，她们的爱情是和而不同的。

这里，我们首先不禁要问问武士道与日本女人的爱情究竟有何关系，为何书名起名为《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李长声为此书作序，序名即为《武士道，女人的，而且爱情的》，可见大家一眼即看出了其中的矛盾反差——武士道是源于日本江户时期的，仿佛是日本男性的专用词，是刚烈的、不怕死的、不要命的、大勇又大义的；而日本女人在人们的印象中，是温柔的、贤淑的、小鸟依人的。将柔性的日本女人的爱情与刚性的日本男性的武士道放在一起，日本女人或许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温柔。

日本女人的骨子里已经渗入了日本武士道的精神：独立、隐忍、坚强、勇敢、情义……

武士道究竟是什么？一言以蔽之，武士道的诀窍就是看透了死亡，“不怕死”而为主君毫无保留的舍命献身。“武士道”是以为主君不怕死、不要命的觉悟为根本，强调忠于自己的主人，“毫不留念地死，毫不顾忌地死，毫不犹豫地死”；书中五个日本女人的爱情则是以为追求理想的爱情为根本，强调忠于自己的内心，“毫不留念地爱，毫不顾忌地爱，毫不犹豫地爱”。她们都有一个惊人的共同点：都是以“自我”为原点，追求自由、独立、自强的女性，都是拥有强大内心的女人，从不被环境所左右，也不为逆境所屈服。她们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只依照自己内心想要的方式去生活。“放浪”是表面的追求，“忠诚”却是内心的召唤——她们都“忠”于自我，“诚”于内心。

宇野千代一生恋爱无数，也失恋无数。她坦言：“我不成熟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对于自己如此深爱的人，我只想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即使这样会令我感到痛苦，但只要这么想一想，再大的痛苦我也能完全承受。”

如果说，对男人而言，经济的独立是崛起之基石的话，那么对女人而言，情感的独立则是崛起之根本。“男为尊”可以是日本社会的注脚，但“女为卑”却不一定是大和民族理念的完满诠释。日本人有一种对母亲的依恋，体现的是整个社会父爱缺失背景下“草食时代”的必然选择。恋的不仅仅是母亲的温柔，更多的是母亲面对家庭的担当和坚韧。在不对等的爱情起点上，她们不卑不亢不离不弃，却又倔强地相守相依。她们是爱情的主人，无论卑微或是高贵地爱着，爱情的开始和结束都由自己掌握。与谢野晶子在《女子的独立》这篇演讲中说，她认为，作为人，有四个独立是形成完整人格的前提，那就是思想的独立、感情的独立、创作的独立、经济的独立。女人的幸福，不掌握在你爱的男人手里，而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从这五个日本奇女子对待人生与爱情的态度中，我们依旧可以寻找到相同的品质：勇气、情义、真诚、仁慈、尊重。而这几种品质，与日本武士道精神中所提倡的“义、勇、仁、礼、诚、忠”不谋而合。

然而，日本女人的爱情又像武士道一般，骨子里充满了矛盾情节。

武士道在人格上容易导致极端的两重性：自狂而又自卑；信佛而又嗜杀；注重礼仪而又野蛮残暴；追求科学而又坚持迷信；欺压弱者而又顺从强者。唐辛子说，现实生活中日本女人很有点武士道的精神。她们跳舞时柔弱的，而唱歌则粗起了嗓音，近乎吼。现在日本女孩子起名多用“凛”字，威风凛凛的“凛”，凛冽的“凛”。

所以日本女人在爱情上也是极端矛盾的：她们是温柔的，也是凛冽的；是小鸟依人的，也是独立自主的；是追求纯爱的，也是内心不安分的；是忠于内心的，又是放浪不羁的；是想要占有的，又是放任自由的；是热情坚强的，又是隐忍痛苦的。她们的爱情矛盾重重，充满了爱与痛之矛盾、纯与杂之矛盾、得与失之矛盾、取与舍之矛盾、生与死之矛盾……

爱与痛

爱情应该是自私的还是宽容的？是占有的还是放任的？

日本女人有不少是在感情的逆境中承受极度的痛苦、极度的忍耐才能庄敬自强的。日本女人尤其赋有“母性本能”，愿意在爱与痛的边缘，去包容在妻子与情人之间动摇的男人的心，这在中国女性心中或许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日本人喜欢古代电视剧“龟忍者”，也许其中的“忍”已不知不觉地扎根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吧。可能就是因为日本人从小培养成忍耐的性格，导致日本女人也养成了忍耐的性格。

日本男人是有忍耐力的，武士之剖腹极度痛苦，他们用自己的意志坚持到底，却没有半点呻吟之声；日本女人也是有忍耐力的，日本有不少看似柔弱，而实际耐力极强的女人。日本女人在产房里是不叫痛的，她们掌握着外柔内刚的爱情技巧，那甚至不用学习，是印在了遗传基因里的。

《叶隐》认为爱情的最高境界是忍恋。日本女人在情感和婚姻中的忍耐境界实为令人不可思议并叹为观止。两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可以十分奇怪而又配合默契地各自守护着内心的底线，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一起共享着一个叫“小田仁二郎”的男人。——这就是晴美和小田太太。

宇野千代她穷一生之力，努力追求爱情，但每次都以失恋而告终。每次宇野千代发现身边的男人另有新欢时都会选择悄悄地离去。她不喜欢吃醋，也不愿因此而嫉恨另一个女人。她不撒泼玩命，不怨天尤人，也不妒忌愤恨，“对于负心的男人，我从不追赶，不挽留，不计较，不拷问。既然这段感情已经没有了，那么便选择离开，另外寻找属于未来的幸福与光明。”所以她爱人得仁，亦即忍，默默选择极度的隐忍。

不过每次失恋，她都会闭门做一个“失恋体操”，做完之后，换上最心爱的衣裳，给自己化上一个最完美的妆容——走出去，嫣然一笑之中，前面不远的转角处，另一段全新的恋情，正在婀娜招手。用唐辛子的话说，宇野千代一生真是恋爱无数，失恋也无数，且屡恋屡败，屡败屡恋，前赴后继，无所畏惧。

“忍恋”是爱是痛，个中滋味，旁人无所知。自私与宽容，占有与放任，束缚与自由，追赶与挽留，她们的爱情是矛盾的综合体，矛盾到为爱甘愿承受一切不可思议的苦楚。

纯与杂

这里面有单恋，有师生恋，有姐弟恋，有婚外恋，有三角关系，有四角关系。

在常人的眼中，虽然这些字眼或许早已与“不伦之恋”自然地联系起来，虽然这五位奇女子或许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沉醉在精神出轨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但那令她们无法自拔的对象却是如此地令人着迷，而这无法自拔的过程却让人们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日式的“纯爱”，无可否认，大胆却真诚。

晴美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根本无心学习，每天沉醉在文学青年所幻想的爱情人生之中，将新婚丈夫在内心勾勒成完美无缺的白马王子，没完没了地给远在北京的丈夫写情书，那些情书中所洋溢的少女情怀，是否打动着丈夫的心晴美并不知道，但晴美却在一封接一封的情书中被自己的真情实意感动得柔肠寸断。

18岁情窦初开的宇野千代在奔向山那边寺庙里三浦老师的居所时，一边喊着“三浦老师，是我啊，我回来了!”，一边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虽然多年之后，年迈的千代回忆起自己曾经美好的单恋时说：“恋爱是男女双方共同演奏的音乐。完全不顾及对方的心情，而只管自己忘情投入的恋爱，那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她的这种一个人恋爱，又一个人失恋的纯情却是少女时代刻骨铭心的爱的记忆。经历了年轻时单相思的男老师、第一任丈夫忠、第二任丈夫尾崎士郎、第三任丈夫东乡青儿，还有最后的丈夫北原武夫，后来88岁的千代，笑容依旧如18岁一般可爱而明亮。千代的容颜老了，但内心依旧美好无邪宛如孩子一般。她至老拥有一颗玻璃般透明的心——纯净的爱，纯净的心。

然而，这种在不同对象中寻找“纯爱”的过程却是一个“杂爱”的累积。她们追求纯爱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她们亦人亦鬼、没心没肺、纯真却也爱得不成熟、不彻底。比起日本男人容易发展单向爱情，日本女人其实一直在追求一些精神上的禁忌，也因为自己对于感情的纯粹而很容易陷入不伦之爱，尤其是像书中主人公这样热情、坚强的女人。她们觉得不能让自己喜爱对方的感情刹车，亦即她们相信对于感情的纯粹本身，便是爱情的价值所在了，日本男人是对女人一厢情愿，但日本女人则是对爱情本身一厢情愿。

当在北海道的千代噙着眼泪与丈夫忠打算“暂时告别”，即将搭乘前往东京的火车与龙田先生会面时，嘴里反复说的是“我马上就会回来，你一个人要好好吃饭，我只去几天，马上就会回来。”心里想的是“三天或者五天，估计最多十天，就可以回来了吧。”然而，谁也不知道，这一走，便成了千代与忠永远的诀别。是拿得起也放得下么？

在与尾崎士郎分手后的第二年，在东乡青儿家里，千代与东乡言语往来滔滔不绝，聊到夜深人静时分，东乡站起身来，极自然地伸手抱住了千代，说：“该睡觉了。”就这样，初次登门拜访的千代，当天晚上就在东乡青儿家里住下了。是随便得让人反倒觉得自然了么？

晴美的父亲丰吉在晴美抛家弃女离家出走后，在信中说：“事到如今，你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轨道，变得人亦非人，进入了鬼的世界。反正，你已经变鬼了，就不要再因为人世间的情与泪而变得脆弱，要做鬼你就给我做个大鬼。”

她们的爱，亦纯亦杂；她们，则没心没肺、亦人亦鬼。然而她们却是渡边淳一、黑彻柳子最欣赏的女人。她们追求纯爱，却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表面上，“纯”因“杂”而变得不纯；实际上，在她们的心中，每一份“杂”都仿若是“纯”的归宿，她们总在不停地寻找“下一个纯”，抛弃“上一份杂”。于是这种纯爱与不伦便被自然地联系到了一起，是不伦，更是纯爱，即“不伦之纯爱”。该书责编针对这五个奇女子的故事大胆地写出“婚姻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婚外恋”这样令传统中国人眼前一震的词句，却与渡边淳一的理念不谋而合。因为渡边淳一在谈到他的作品《失乐园》、《爱的流放地》时曾说：我写的“不伦”之恋，都是纯爱。在日本，结婚往往不是因为纯爱，而婚外的这些不伦的情感倒是出于纯爱。日本人结婚，要房子、要家庭、要门当户对，要有很多附加条件。但是婚外恋，就是结婚之后遇到喜欢的异性，完全是因为性和爱的吸引。我把这种叫做纯爱。

得与失

当一样渴望已久的东西，在费尽心机，甚至为此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而终于得到之后，晴美却丝毫没有意想之中那种“获得”的喜悦感与幸福感。这种“得到”的失去，无疑带给了晴美一种无以言状的精神虚脱。“从今天开始，奋力写作”——晴美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一份爱熄灭了，而另一份爱却燃烧起来。熄灭的是男女之爱，燃烧起来的，则是晴美对写作的渴望与热爱。

距离产生美。当零距离亲密接触了，原本朦胧神秘的美也因此而烟消云散了，倒不如依旧保持一种有分有合的“距离感”，得之幸之，失之念之。这世上有些东西，或许失去比得到好，欣赏比拥有好，无为比担当好，冷眼旁观比设身处地好。中国人不断地找寻“得到”，而日本女子却坦然地放弃“得到”——不是她们不想得到，而是在得失之间，她们更愿意“失去”从而获得新的“得到”。如此看来，这种矛盾也有了解决之道。只是问题在于得失之长短、快慢、频率。

武士道的精神如此，日本女人的爱情也如此。

取与舍

取舍与得失有所不同。得到的东西不一定是自己争取的，也可以是别人给予的；失去的东西不一定是自己放弃的，也可以是别人掠夺的。相对于得与失可能存在的一种客观被动性，取与舍则更具有一种主观能动性。

晴美无法放弃小田，但晴美也无法拒绝音彦。“小田安静温和的气质，对于晴美而言，就如同一味镇静的良药，令晴美内心变得平和恬静；而音彦则如同一味鸦片，明明知道不能碰，碰了之后后果很严重，可是晴美还是克制不住‘碰’了，并为此而变得患得患失，忐忑不安。”

忐忑，摇摆，混乱，矛盾。如何取舍？

一个人可以喜欢吃苹果，也可以喜欢吃香蕉，如果要让一个人一生只能喜欢吃苹果，而不能喜欢吃香蕉，那么是否很残酷？或许至少会造成某种维生素的缺乏吧。爱情也是如此。但有些东西在同一个时间进程中总归要取舍，否则对一方的甜蜜就是对另一方的苦痛，对一方的纯爱就是对另一方的不伦，对一方的温柔就是对另一方的残忍。

日本武士取其名誉，舍其生命；取其忠义，舍其情理；取其仁勇，舍其黩武；取其克己，舍其利益。然而，他们的这种取舍往往自相矛盾：尚礼与无情，义勇与杀戮，仁悯与残暴，服从与不驯……试问作何取舍？而日本的奇女子也是在类似的矛盾复杂的、追求纯爱的过程中，成为矛盾的综合体，难以取舍。

回忆自己这一生所走过的路，后来成为“寂听”的晴美如此说道：在人生的岔路口，如果同时出现两条路，一条风和日丽平和安稳，一条风雨交加困难重重，而自己又只能选择其中一条可走的路时，她总是会在犹豫不定的迷茫之后，最终放弃那安稳平和的，而选择困难重重的那条路去走。如此取舍已与当年之取舍又有不同，如生与死般，都是矛盾之后的终极抉择。

加藤登纪子在与丈夫相恋三年，结婚八年之后，这份十一年的感情到后来居然闹到要分居。不是因为两个人没有感情，也不是因为谁有了外遇，只是因为两个人有不同的目标和理念，都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都有自己的取舍价值观。加藤登纪子对她的丈夫藤本敏夫说：“你是土，我是风。”因为土与风，它们并不紧紧相偎——它们是彼此独立的自己；但是土与风，它们却从不远离——因为它们始终在相互注视的目光中延伸自己。他们独立却包容，举案齐眉却不束缚对方的行踪。他们舍“肉体上的长相依”，取“精神上的长相守”。风与土的爱情物语，所诠释的爱的方向，只有两个字：自由。

生与死

晴美骨子里这种无法自拔的“无赖精神”，令她越来越厌倦俗世。摆在她眼前的未来有两条路：或者在自我放任中任生命终结，或者自己动手结束生命，彻底解脱；或者出家遁世，如同凤凰涅槃一般，令“过去”死去，让“未来”重生。1973年，51岁的晴美选择了后者，法号“寂听”。出家前，她虽活犹死；出家后，她虽死犹活。寂听称自己的出家，是“死去地活着”。

被玷污了名誉的武士，虽生犹死；光荣赴义剖腹自弑的武士，虽死犹生。出家后的寂听，则是让粘稠的爱情死去，让清晰的人格重生。白莲在生命即将终结之前，写下了一首辞世之作：蓦然回首八十年，宛如朝露片刻间。
在生死爱情之间，无论漫长抑或短暂，浓烈抑或淡雅，纯爱抑或多情，偎依抑或分离，占有抑或放任，温柔抑或独立，热情抑或隐忍，忠诚抑或不羁……一切的矛盾也无需更多解释。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忠”于自我，“诚”于内心，在武士道的国度，在矛盾重生的人格里，日本女子，怎一个温柔了得？

2013.2.25